本文转自:广西日报
莫耀裾
- 本版AI插图:李云
莫耀裾
在老家堂屋的墙角,挂着一只旧竹篮。篾条是浅棕色的,被岁月磨得泛出温润的光,提手处缠着一圈蓝土布,那是奶奶生前缝的,布边已经起了毛,却牢牢裹住篾条的断口,不会扎着人。
我对这只竹篮的记忆,是从四岁那年的夏天开始的。那会儿我跟着奶奶住,每天清晨她都要挎着竹篮去菜园。我总跟在后面,小手攥着她的衣角,看她弯着腰摘豆角。她把竹篮放在田埂上,风一吹,篮沿的蓝土布晃啊晃,像小旗子。奶奶摘豆角不急,手指捏住豆荚根部轻轻一掰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豆角就断落到掌心。她总是等到手快要攥不住了,才把豆角码进篮里,绿莹莹的堆在篮底,衬得竹篮的棕褐色愈发好看。我看着奶奶摘豆角感觉很有趣,也学着她的样子,尝试着摘一只,但我用力过度,把豆苗都扯下来。奶奶看到了,有点心痛,但她没有骂我,只是对我说:“你不会用力,就用指甲掐断豆角就行了。”她手把手教我怎么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豆角,然后用拇指甲用力一掐根部,豆角就断下来了。慢慢地,我也能顺利地摘下一把豆角。这时,我有点邀功的样子,把豆角递给奶奶。她双手接过豆角,笑着放进篮子里,然后从篮里摸出颗刚摘的番茄,擦一擦递给我:“奖励给我能干的小宝贝。”我咬了一口,酸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,我舔着嘴笑,奶奶也笑,竹篮就静静躺在旁边,装着满篮的晨光。
后来我上小学,在镇上长住。临走前一晚,奶奶把竹篮擦得干干净净,连夜煮了十个鸡蛋,用棉布裹紧了放进篮里:“留给你吃,补身子。”父亲骑车带我走时,奶奶站在门口,手搭在额头上望,竹篮被我抱在怀里,感觉暖乎乎的。
再后来,我上中学,回老家的次数少了。每次打电话,奶奶总说“我用竹篮给你晒了红薯干”“竹篮里的萝卜干腌好了,等你回来拿……”有一回放寒假,我刚进门就看见竹篮放在八仙桌上,里面铺着红纸,摆着一双新做的布鞋。“你脚冷,给你纳了双厚棉鞋,暖和。”奶奶说。我摸着鞋面上的针脚,感觉针脚比以前粗,可能是奶奶眼睛花了的缘故,然而那针脚却密密麻麻没漏一针。
我高三那年的冬天,奶奶走了。整理她的东西时,我又看到了那只竹篮,里面还放着半袋她没来得及给我的红薯干。母亲说:“你奶奶走前还念叨,说竹篮得留着,等你以后带孩子回来,好装地里的菜。”我把脸贴在竹篮上,篾条的糙感蹭着脸颊,像奶奶的手。她的手因为编东西、干农活变得粗糙,却总把我护得好好的。
去年秋天,我带着儿子回老家。我把老竹篮拿下来,掸了掸灰:“走,跟爸爸去摘番茄。”儿子好奇地摸着竹篮的篾条:“爸爸,这篮子好旧呀,怎么不用新的?”我笑着说:“这篮子是你太奶奶留下的,装过的菜、晒过的干货,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。”
大嫂家的菜地离老屋不远,大约二三分钟的路程,就在小溪边。我像当年的奶奶一样,挑最红的番茄轻轻摘下来,放进儿子提着的竹篮里。红色的番茄落进竹篮,衬着浅棕色的篾条,像撒了一把小灯笼。风一吹,竹篮沿的蓝土布又晃起来,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奶奶摘豆角的模样。原来有些东西从来没走,就像这老竹篮,装着的不只是番茄、豆角、鸡蛋,还有一篮篮的时光,一篮篮的念想。
晚上吃饭时,大嫂端上用番茄做的鸡蛋汤,儿子喝得直咂嘴。我看着墙角的老竹篮,突然明白:日子里的暖,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就是一只老竹篮,一个弯腰摘菜的身影,一句“等你回来”的念叨。就像这汤里的番茄味,清淡却绵长,藏着最踏实的人间烟火。
如今每次回老家,我都会把老竹篮擦一擦,放在原来的墙角。它还是那么旧,有些篾条依旧松着,可每次看见它,就像看见奶奶站在田埂上,笑着朝我喊:“小宝贝,过来吃番茄哟。”
发布于:北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