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2025年女足欧洲杯的四分之一决赛,德国和法国在90分钟里战成1-1平,比赛进入到加时赛。第103分钟,法国队45度起球,德国队球员争顶头球,皮球改变了方向,竟是直奔死角而去。
此时德国队的1号门将安-卡特琳-贝格尔距离门线有大约5米,她快速后撤,皮球下落的速度极快,她已经无法追上这个球了。
此时此刻,站在她面前的法国球员已经举起双手庆祝。

贝格尔奋力一跃,用尽了全身的力量,绷紧了每一块肌肉,用她毕生的训练和对足球的全部热爱都释放了出来,在完全失去平衡之前,她用手指尖将球拨了出来,然后重重坠落在门线之前。
观看了比赛的卡恩说:“这是迄今为止比赛中最精彩的扑救。这个扑救在技术和协调性上非常难,因为你需要后退着跑,同时你必须判断球的飞行轨迹,然后还要后退着起跳,这本身也不容易。”
“这绝对是世界级的表现,任何守门员都知道,从整个扑救过程和整体时机把握上来说,这个球有多难。”

德国队顽强地将比赛拖入到了点球大战。
这是一场完全不均衡的对决:在比赛开始仅仅13分钟,德国队的凯瑟琳-亨德里奇就犯下了低级错误,吃到红点套餐被罚出场。在德国扳平之后,多打一人的法国队随后发起汹涌攻势,穷追猛打,而德国队,只是在贝格尔的指挥下勉力支撑。
这次极限扑救,是她本场比赛的第9次扑救。
随后,点球大战拉开帷幕。
贝格尔先是扑出了对方的第一记点球,然后她自己站在十二码线上,射进了第三球。而在前六轮罚完之后,贝格尔再次扑出了对方的射门,随着德国队球员点球命中,德国队以总比分7-6惊险击败法国队,挺进四强。

贝格尔握拳怒吼,迎接队友们的拥抱庆贺。她今年34岁,却是第一次出战女足欧洲杯。而在2017年和2022年,她曾经两次患上甲状腺癌。
现在,她昂然站在德国队的球门正中央。

贝格尔1990年10月出生于德国的格平根,她4岁就开始踢球了。最初她一下子迷上足球,就是因为喜欢进球的梦幻感觉,所以她选择踢前锋。再后来身体越来越强壮,就改行中场,负责拦截。教练还记得,当时她们U16的队伍和一支U19的女足对抗,只有贝格尔在中场和对方强硬对抗。“我真的不怕她们,谁来了我都不怕。”
再后来,她改行踢后卫。直到16岁,她长到了1米8,“我感觉我有点懒得跑了,而且也太高了,”她开玩笑说,“我告诉自己,我热爱的是足球本身,那为什么我不试一试去守门呢?”
但真实的原因,却不像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:“我以前特别矮,但16岁那年我身高增长得太快了,我的骨头和跟腱都很疼。”
“跑起来让我很痛苦,可是我真的不想放弃足球。”
“幸好,这个选择做对了。”

事实上,贝格尔并不是很小就脱颖而出,经历了历代U系列青年队比赛的那种——她一共只入选了一次U19,而且只上场了一次。她的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也都不在德国。2009年,19岁的贝格尔开始职业生涯,效力于德乙的辛德芬根队;两个赛季之后,她转投德甲的波茨坦涡轮机队,又效力了三个赛季,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,转投法甲巴黎圣日耳曼队。
“我很早就刻意远离德甲,因为我想了解更多其他地方的文化,”她说,“德国国内是很关注女足,但我想要专注于自身。”
但在法国,她大部分时间打替补,到2016年,她转会去了英格兰的伯明翰队,并且通过努力,竞争上了球队的主力门将。
然而一年之后,一场意外,让她一度淡出了球迷的视野。
2017年11月,贝格尔被诊断出患有甲状腺癌,她在两周后接受了手术。手术过后,27岁的她就渴望尽快重返赛场。

“我一直是个斗士,我的精神力量对我战胜癌症重返赛场帮助很大,”她说,“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,直到现在,我才意识到当时可能有做错的地方,但也让我明白了我当时有多强。”
11月份做手术,2月份她就复出了。
“你不会在三个月内就忘记了怎么接球,战胜癌症让我感觉自己更强了,也更投入到足球当中了。”
贝格尔随后转会到了卫冕冠军切尔西,在这里度过了生涯巅峰的五个赛季。
2022年,32岁的贝格尔还像以往一样,和德国国家队的队友们一起训练。她记得很清楚,那是在2022年的7月3日,距离女足欧洲杯开幕只有三天时间,她们全队做了例行体检。
最开始是她自己觉得哪里不对,但甲状腺癌的检测呈阴性。于是她被带入到了德国队的大名单里。
“我很高兴,因为我已经32岁了,之前只在国家队上过3次。这是我为国家队效力的好机会。”

但接下来的血液指标就开始错乱了,再后来她又接受了一次超声波检查,最后被带去做了活体检测,那时候她已经心里有点数了,她对自己说,“行吧,肯定又有什么问题了,千万别影响我踢球。”
那时候德国队已经踢完了小组赛,她不想告诉其他人,但是亲朋好友和亲戚,都开始感觉不对劲,但她就是隐瞒了下来,队友们都不知道,因为她不想让她们分心。
“我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切,因为我以前经历过,所以这次我选择把事情埋在心里。医生告诉我可以正常训练,并表示不会有任何问题。”
“在活检之后,我还做了核磁共振和CT扫描,那几乎就是确诊前的最后一步。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知道结果不会好了——它要么复发了,要么根本就没离开过。那是在欧洲杯决赛前几天发生的事。”
“那一刻很艰难,但我尽量保持低调。我只是想好好享受欧洲杯的时光,因为那是支撑我继续前进的动力——能做点事、而不是沉溺在自怜中,其实挺好的。”

欧洲杯结束回来,她也没有告诉切尔西的队友们,还和她们一起去了波特兰训练,她说,想要先去训练,像没事一样,最后再告诉大家,不然大家对她会有特殊对待,感觉很难为情。
“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知道要接受治疗了,有些东西就不让吃了。所有队友们开始察觉了,我只好告诉了她们。”
“我跟她们说,‘你们不用担心我,我会照常训练,一直训练到下周,等你们国际比赛日回来,我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。’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,但她们看着我这样,也就没太当回事。”
贝格尔试图轻描淡写讲述第二次患癌的情况,但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松。
“五年前我还挺年轻,所以应付起来容易一点,但是我要说并不是一切都很容易,事实并非如此,这种感觉会让人精疲力竭,尤其是在你年龄越来越大的时候。”

“各种副作用,比如说疲劳,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。作为一名运动员,容易累不是什么好事。这次的恢复没有上次那么快,有时候我也会因为恢复速度不如上次那么快而暴躁,但守门员教练和其他教练都让我冷静下来,让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“过了一个月,我才不需要额外的午睡,之前每天都要中午补个觉,因为我太累了。”
治疗仍然是个长期过程,三个月之后还要吃药,而药物又会延缓身体的机能。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相信医生,相信药物。
她跟自己说,如果三个月之后还没有好转,就要认真考虑未来了,但她知道,只要她坚定信念,她会和药物一起,就像在赛场上一样,战胜敌人。

在那段时间里,足球是她最大的动力,也是陪伴。她会在训练结束后主动和教练讨论排兵布阵,“只要一直想着足球,我就不会去操心健康了。我不是说‘只要我不想,就没有生病’,我只是想要用积极的方式去面对。”
“我实在太爱足球了,仅次于我的家人,它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,没有它会让我感到失落。我在医院里待了四天,身边没有人,见不到任何人,也没人跟我说话。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足球。下一场比赛对谁?我要怎么备战?足球在我生命中太重要了。”
2022年9月,二度确诊甲状腺癌后仅仅一个多月,贝格尔就在对阵曼城的比赛中回归。2023年3月,她又在欧冠1/4决赛的点球大战中,扑出了里昂女足的两个点球,帮助切尔西挺进半决赛。

这场比赛后,更多媒体开始关注到她对抗癌症的故事,但她其实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,倒不是因为羞愧,而是她不希望别人因此给予她特殊对待。她觉得甲状腺癌不是什么大毛病,就是普通的疾病而已。她也不喜欢一直去看医生,但还是得遵循医嘱。“我需要他们,我要回到球场,不能随便放弃。”
思考了很久之后,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给大家,她想要告诉那些和她同样患病的人,应该怎么去战胜病症。
她在脖子上文了一句话:
“我们所拥有的,只有现在。”

2024年4月,她离开了切尔西,转投美国大联盟的哥谭队。在7月份,即将34岁的她入选了奥运会名单,并且担任德国队的一门。
在四分之一决赛对阵加拿大的点球大战中,她扑出了阿什莉·劳伦斯和阿德里亚娜·莱昂的两次射门,并亲自罚进制胜点球,帮助德国队晋级半决赛。
在对阵西班牙的铜牌争夺战中,她在补时第九分钟挡出了金球奖得主普特拉斯的点球,为德国赢得铜牌立下了关键功劳。
在点球大战里扑出对方射门,然后自己打进点球,那就是她的常规操作。有人把她的全面性和德国门神诺伊尔对比,但她说,自己的偶像并不是诺伊尔。

“如果你观察守门员在比赛中的球权转换,范德萨是最出色的。他在比赛中跑动距离很长,这点让我觉得很有趣。”
“那个时代的其他门将,比如卡西利亚斯、布冯和卡恩,他们在门线上的表现都非常出色——但范德萨就是与众不同。”
“我也想变得与众不同。”
而她也确实如同范德萨一样,在职业生涯的后期爆发了惊人的能量。
2025年女足欧洲杯,在三个月后将要年满35岁的她,终于以正选门将的身份,站在了德国队的门前。

并且帮助球队,赢下了这场史诗般的胜利。
“我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,”谈到2022年第二次诊断出癌症的时候,她这样说,“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让我感到自豪。2022年发生的一切已经过去了,我期待着未来,现在我过着最好的生活,而且我进入了半决赛。”
在赛后,她被评选为本场最佳球员,而她却说,不要只看到她自己的闪光。
“所有的功劳都应该归于球队,而不是我。也许那是点球大战中的决定性时刻,但大家应该谈论的是球队的表现,因为那真的非常精彩、令人难以置信。”

为球队在第25分钟扳平比分的努斯肯告诉大家,“我们一定要守住120分钟,我们都知道我们有安-卡特琳-贝格尔,我们会赢下点球大战。”
而在这一场伟大的胜利之后,贝格尔说,她只想帮助球队,走得更远。
“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,能有这样的结果,感觉真好。”
作者:文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