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自：三联生活周刊
“这些不能写！作文可是很严肃的！”
自由散漫了两年，小女儿圆宝终于在三年级跟作文狭路相逢。看到她总是被迎头痛击到抱头鼠窜的狼狈样儿，老母亲也不由得惶惑起来。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到底让没让她们看图写话啊？按照大女儿一路过来的经验，看图写话肯定是有的吧，但我咋从不记得圆宝写过什么话哪怕只有一句半句呢？我带着我斗大的困惑问她，她倒是毫不犹豫，给了我一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回答：“肯定没有！”目光和语气都是如此之坚定不移，让我不得不被她的力量说服。何况从后面随即发生的各种事实来看，确实应该是没有的，不然怎么解释她即使面对一篇小到快没有五官的三五句小作文时，也无一例外地茫然、排斥和自暴自弃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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糟糕的是，语文老师只在课堂上讲一讲写作思路，带孩子们梳理一个思维导图，但将这些思路和导图一笔一画落实到作文纸上的艰巨任务，就那么轻盈地安排给了家长。我把冲口而出的牢骚又用力咽回到肚子里，毕竟语文老师是个未婚的大男生，他不会懂得家长陪娃写作业的艰辛，更不会知晓家长陪写作文的难度值可能会爆表。我深深地想念我小学时的语文老师，那时候，时光多么慢，多么悠长，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语文课堂上，仁慈而宽厚，看着每一个苦思冥想、慢慢吞吞写作文的孩子，就像守着她的田野，每个孩子都是她要浇灌和培养的庄稼。她会给我们满满当当两节课的时间，让我们缓慢而完整地写完一篇作文。我对作文的兴趣就是从二年级的语文课堂上悄然萌发的，那么悄无声息，自己甚至都没有觉察到。
当然，现在我对她的想念绝不是她启发了我对作文的兴趣。不不，这对于一个中年家长来说，真是不重要。最重要的是，她不会把写作文这活儿派给家长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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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临下班，正觉脑壳疼，为五斗米奔忙了一整天的自己，只感到冬景凄凉、人生惨淡。满怀愁绪正抵达峰值，说时迟那时快，就第九次在家长群里收到了语文老师那句“不带走一片云彩”的留言：“今天的语文作业：回去写一篇作文。作文题目：这儿真美。”不知道哪儿真美，反正我的心情是非常之不美。
不用想了，回到家后的场景必然是这样的：前面三小时，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将照旧像个老地主那样，盘点自己小小地盘上能找到的各种小玩具、漫画书、小物件，摩挲把玩，浑然忘我，不知今夕何夕。直到临睡前的半小时，此娃仿佛突然被灵力唤醒，顿时回到现实，于是一拍脑袋，恍然大悟，继而左顾右盼，愁眉苦脸，磨磨蹭蹭来到她妈跟前，撅着嘴说：“妈妈，我忽然想起来！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呢！而且今天很麻烦，要写一篇作文！”然后她两手一摊，脸上是无辜，嘴里是怨念：“我可不会写什么作文！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写！”所以不该赶紧坐在桌前，铺开稿纸，奋笔疾书吗？但只见她带着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，和一声仰天长叹，……将自己扔到了沙发上，水灵灵地躺平了！
于是老母亲使出洪荒之力，将她从沙发数吨重的引力里拉到桌子前。然后努力将气沉至丹田，做好攻坚战的心理准备。在三四百字的作文终于有头有脸地出现在稿纸上之前，圆宝手里的铅笔一般还要 “砥砺前行”三个阶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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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阶段，回忆、启发和问答。老师怎么讲的？什么要求？思维导图啥意思？你有啥想法？……这一阶段，老母亲的表现可圈可点，堪称“循循善诱”“谆谆教诲”的典范。但随着这个小孩简单粗暴一句“我没有想法”，这一阶段随之解体。
第二阶段，抽丝剥茧，或者直白点，挤牙膏阶段。上个案例展示下现场。“你对‘我眼中的缤纷世界’这题目一点想法也没有？那你每天在家里盘来盘去干啥呢？那些小玩意儿要是不缤纷，咋吸引你眼球的呢？”“这些不能写！作文可是很严肃的！”这个小孩教育起我来了。“不是不能写，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还不知道它们怎么进入一篇文章罢了。……罢了罢了，不扯这些闲话。……我记得你跟我说最喜欢冬天？为什么？”“冬天下雪啊，能堆雪人、打雪仗，还能在雪地里滚来滚去。”“很好。那不然就写冬天吧！就写你喜欢做的这几件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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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双方的磨合，终于定下作文题目“缤纷的冬天”。刚要开始挤牙膏，她起身去上厕所了。回来路上看到画笔，于是拿到手上，坐下来，开始画画。画了几个小人儿跳大绳，自己还乐不可支。终于，她感到她妈的眼神冰霜一样落在身上了，抬头看看我，想起来还有作文这回事呢！于是嘻嘻一笑，丢掉画笔，拿起铅笔。“怎么写开头啊我的老妈妈？”“开门见山吧，上来直接写一年四季我最喜欢冬天，因为？”“冬天是缤纷的。”“行，就这么点题。继续吧！”“冬天，空中飘着雪花。”“想象一下雪花什么样儿？雪落下来后的世界什么样？可以生动一点。”就这么一个语段接着一个语段，终于写完两段了。
一百多个字下来，这个小孩手酸了，背痛了，累了。于是进入第三阶段，情绪拉锯战，她和她妈两个人轮流发脾气。一个吼完，另一个就沉默一点乖一点；另一个随即开始暴躁嚷嚷，这一个就克制一下。九九八十一轮发脾气结束，稿纸终于修成正果，上面有了三百多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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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着哈欠揉着眼，刷牙洗脸都是闭着眼，一爬上床倒又精神起来了，又要看漫画，又要拉着她妈聊天，直到拿出再不睡明天没有汉堡吃来威胁，她才终于消停，并且分分钟睡着了。
……但我突然就想起来，这娃今天要跟爸爸回爷爷奶奶那边住一晚。哎，今晚的作文归爸爸管了啊！重担卸下了，整个人翻身农奴一样说不出的愉快和轻松。还愣着干嘛，赶紧把语文作业转发给她爹！
晚上八点半，爸爸的视频电话打来了。视频里这个小孩哭丧着脸，说还没写作文。历史重演从不在固定的地点。我强装镇定，跟她说爸爸在旁边，可以带着她一起写。她还是哭丧着脸，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，问我“这儿真美”的“这儿”是哪儿。我瞟了眼时间，心里哀叹着，问她不然就写奥森公园？温榆河公园？圆明园？去了很多次，也都很喜欢，可以选一个。她开始揉眼睛，显然是玩累了。能不累么，爬上爬下窜了三小时了。最后定了圆明园。写圆明园的四季。发了我手机相册里她在不同季节去圆明园的照片，供她回忆检索。提示她每个季节可以写哪些景物。如此面面俱到之后，我关了视频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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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点二十分，爸爸给我发了一张照片。这个小孩的作文稿纸的照片。50分钟过去，稿纸上格子还是格子，空白还是空白，就写了个标题。再一问，娃已经躺床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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